在不断扬弃下,体现自我成长
写自己很不容易。及情的时候怕心态上不太客观,及景的时候又担心记忆里难免疏漏,加上文辞修饰之间不得不求善求美,总会在完稿后,读来令自己赧颜。今年六月我踩过人生的第二十三个年头,有比往年更多的感触和心痛:面对许多人事,我觉得无力,觉得空虚;在名利纠结之下,我很像飞不过云梢的鸟,仍一味相信云端之上的蓝天,可以驻足憩息。黑夜白天变换规律,情绪却比狂风袭卷下的小草还更加摇摆;坚持的原则,积蕴的理念,一而再、再而三受到环境的考验,我也不停地在布偶与操线人关系中,强作鬼脸以为终能跳脱腹语的枷锁,还我本来面目。众多变化,尤难分析于三言两语,而我又一直笃信「形成』之过程是渐进、缓慢,具有历史、累积性,所以这将近一年来的诸般想法及成长,说得好听,是『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说得难听,是『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太多事情我不懂、不想懂、不能懂,也有太多的事情,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懂,至今我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可以让我踏得很实在的东西,除了仍然死命怀抱着的梦想,我却被迫扬弃太多。可是,在我呕心沥血浅尝一切以后,我明白我是幸运的,因为我尚可以『焦虑地思索』,对一切我感到是问题的问题,纵然激烈摆荡,纵然五光十色,但乐观地瞻望于前,一定有积极的价值;同时,莫忘了我们困恼疑惑之际,正孕育着历史。
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效颦殷海光先生,联想梁启超先生的『志未酬』歌,抄来与大家互勉: 志未酬!志未酬!问君之志几时酬。志亦无尽量,酬亦无尽时。世界进 步靡有止期,吾之希望亦靡有止期。众生苦恼不断乱如丝,吾之悲悯亦 不断乱如丝。登高山复有高山,出瀛海更有瀛海。任龙腾虎跃以度此百 年兮,所成就其能几许?虽成少许,不敢自轻,不有少许兮,多许奚自 生,但望前途之宏廊而寥远兮,其孰能无感于余情。吁嗟呼!男儿志兮 天下事,但有进兮不有止。言志已酬便无志!男儿志兮天下事,但有进 兮不有止。把持这一个大的方向,我展开连串的自问与反思,大一至大四的生活不能简单用『浑浑噩噩』一词概括,因为写史的人,也不致轻率到为历史事件主观地界定与批评,而且就算比『浑浑噩噩』,也要初中时候才足够那种程度,大学只不过是一个自由思考的园地。我不知道我个人经验的情况普不普遍,但我确如盲人摸象似地在校园内晃荡了两年。
『门庭多落叶,慨然已知秋』,回首望一望,才看清楚自己走了些什么路。记得大一走大屯山是在冷风寒而浓雾交加的天气里,和班上同学边走边有发生『山难』的感觉;攀上顶点之前,在一道扭曲而突然拔高出雾层的石阶上,才看到脚下尽是白茫茫的岚烟,行来的足迹除了停留于记忆深处,该是『终当归空无』的。这个道理却在大三才体会了然,恐怕是因为现在人沾惹尘俗气息太深,总要『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不见自己留下的标记,才心慌起来。然后我一脚踏进歌唱圈子,所有的事情愈来愈觉得虚幻而无常,但『我』却愈来愈存在得『实在』而有心得。张雨生愈在外表及浮面上拥有头衔、声誉甚至诽谤,也就愈在心内紧缩成一坚实的信念,明白生命与环境的互动和抗争。不停自问:今天是否因为我的身份,使我有了不同的命运,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人生感悟?答案不是完全否定的,只是问题的重心不在『不同』上面,而是在『我』的上面,今天不论如何,会发生感触,会行动举止,会思考冥想的都是我,这也是所谓『人生的意义』所源自!这一年,问我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我说不上来,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资格说什么话,好比我没有法子当许多衷心求助于我的朋友的『张老师』一样,我有我的责任,我有我的限制,唯有感激的言语,是我不吝惜的付出。当然,没有飞碟宣传部所有可爱人员的协助,我无能调适得如此健康,也不能吃喝得太过圆润。原谅我不及在此一一唱名答谢,但相信我,我爱你们!
对于更多我不熟悉的你们,却为你们所熟悉于我的朋友,我只能说,今天你们带领了我成长,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信心;我希望,明日将是我给予你们心灵的启发,以答谢诸位的厚爱。久而未晤的友人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父母及亲人,除了一个『憾』字,我只能惭愧欷嘘,因为他们太体谅我了!
最后,经这一路行吟过来,需要一个结语了。我想未能免俗的要感谢『周末』杂志,这稿子终究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
古人说『沧海桑田』,有人问我怕不怕?我会笑说:『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
发表日期:1989-07-22
出处:《周末杂志》【第十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