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是什么?未来是一连串现在的继续
小笨妹:
这个时候,独自坐在茶馆喝茶,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尽管一切若以文字的眼光来看,不见得称不上风雅;只是在台北市里,此种闲情逸致好象只属于神经已不太协调的人类!其实不是为等你,我还真没有借口这样静静地坐着、想着、写着,时间可以流失在浓重的鼻息吐吸之中,也可以一分一秒的被我一并写进了这些文字里!
昨天于台中再度翻开你的信以后,心底一直滚动着一些情绪。其中你形容这段恋情,用了『24年来最美丽』的词句,真令我再三念诵而于心不忍。我不忍你那最美丽的喜悦当中仍然有淡淡的『准备失去』的哀愁,我不忍你那最美丽的经验当中仍然有无奈的『重重限制』的阴影,我不忍你那最美丽的相许当中仍然承受我『若有保留』的付出,我不忍你那最美丽的等待当中仍然负担我『不能盟誓』的以后!一天一天,我感觉到你愈抱愈紧,愈吻愈深的爱意,我很幸福、很轻松的沐浴其间,有时竟贪婪得忘了情感背后那些严肃的寓意。
未来是什么?未来是一连串现在的继续,很多人以为未来是计划而来的,我却觉得未来是生活累积出来的。循着这个道理,我总是想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百年也不过是几个回首间的事情;当一转瞬发现自己已经50岁时,生命的意义正是那50年有记忆的堆积。而缩小了下来,谁说一天又一天的韧性不能帮助我们跨出更大的步伐呢!所以在爱情横来纵去的轨迹里,喜怒哀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对相处的习惯的免疫能力。怎么说呢?当你知道一天又一天的眼神相对所付予的意义都是一样的,你知道一天又一天的双手交握所体触的力度都是一样的,你知道一天又一天的欢畅笑语所感受的温柔都是一样的,无法忍受平凡的重复的你,该怎么想这些毫无弹性的生活呢?是不是统统祭出『习惯』这一法宝,然后告诉自己爱情已死去。死去的,其实是我们的感情与对时空压力而疲乏的韧性,这是人性的悲哀。我所谓『免疫』,正如医学上以毒攻毒的方法,唯有承认我们内心的软弱,我们才能从垂死的灰烬当中再站起来。
话扯远了,也扯深了,或许这样的午夜、这样的茶几、这样的盖杯、这样的音乐,才让我的心有如行空的天马一般东西南北闯荡,倘若你觉得心烦,就令这些文字穿眼而过罢。 我向来是个急躁而思虑不纯熟的人,常为了无心做错的事情,自怨自艾很久。前面那些拼拼凑凑的文字,对一个熬夜剪带子的人而言,念来不啻是种难受的罪!如果你读到此处,已有点心智纷杂的话,请狠狠的作弄稻草人,或者面向西边,以气功隔海密传训诫,我即使在睡梦之中,也必定慌乱爬起,向东叩头三次谢罪。
原子笔水时续时断,不知还能抒写多少。时间应在凌晨四点以后,我想到48小时以内就将飞越彼岸,精神竟怎么样也低靡不下去。尤其柜台处有二、三位嗓门不小的女生,以高分贝的笑声刺激着我的肾上腺,我也乐得振笔与你作这无声的交谈。
昨天回丰原的路上,我的心情怪异的起起伏伏,想起许多年少的旧梦。突然发现最近的自己对未来实在太过于张皇失措了,以致于很多想法竟是只求心安就好。电话里是吞吞吐吐理不出头绪,但那时已决定要全力专心的把眼前的这张唱片工作留下一个不错的句点;听到你的声音,我突然有些心疼,怕我专心的程度太矫枉过正,而疏忽对你的嘘寒问暖。而且你根本无能介入我的工作之中,我也不能理所当然的关心你,在明暗之中,是要充分的信心才得以构成巨大有力的翅膀;但一路到年底的忙乱,我的胜算有多少,你的胜算有多少,我们的胜算有多少,谁也无法保证,可是那些牵肠挂肚的,又总是令我们多花费倍于常人的气力,转来转去,躲东躲西,有时难免狼狈的被人逮了正着,有时不可避免的担忧别人脸色,行行后行行,除了我们彼此相互的舔舐伤口之外,是不可能有第三者的援手。多年以后,任谁也可以对陈年旧事一笑置之,是在发生的当下,得要自己肯定那份坚贞、自己欣赏那种毅力。所以我奋力工作,因为我答应我自己,我要站起来给他们看。这一张唱片以后,我的条件都只有一个,就是--如果不让我全权处理整张唱片的风格与依照我的想法,我宁可不挂制作人的名!制作得再精致的皮偶,终究仍是傀儡!
距离挂下你的电话,又过了一个小时。那些高分贝仍然萦绕在耳际,再过半个钟头,就要迎接中秋节的黎明了。我想太阳苦苦等候了一年,终于有机会让世人去瞧瞧他为月亮托映的光辉,所以今天他的出现,该是充满骄傲而虎虎生威的。店里客人似乎只剩下我了,刚刚有路人进来借电话,彷被锁在家门外,唉!走夜路的人,怎么能不带钥匙! 夜到最深处,却是天明的开始。而文章看似到了尽头,其实相思才浓郁起来。话说多了,我得停笔了。 虽然徐志摩说『数大便是美』,可是『恰到好处』也标致得有其韵味~~
祝
美梦
笨童 于石涛园
1992-11-09
注明:信中所提专辑为『大海』专辑